辽宁日报2013年7月11日
关键词 大家族 拉选票 村干部
口述者 张岩（化名），44岁，凤城市通远堡镇某村妇女主任
你说的人情消费，在我们这儿叫“赶礼”。我这几天正为这事儿犯愁呢。
现在是7月，一听到鞭炮响我心里就闹腾。我儿子也是今天考大学，你说我办不办呢？孩子本来学习挺好，之前能上好大学的风已经传出去了，成绩下来，才考了不点儿，也就上个三本或者大专，要是办吧，有点丢人，怎么跟人家说呢？可要不办呢，之前赶的那些礼，总得收回来啊。现在不办，等到儿子结婚生孩子，还不知道得什么时候呢。
我嫁到现在这个村快20年了，明显感觉出这些年赶礼的风越来越盛了，什么事都办，有的人家一年就弄好几次。结婚办、生孩子办，离婚了再结婚再生孩子还办。当兵，就是两年的义务兵，也得办。买楼，说是在城里买的，楼没见着影，也得办。有的人家说买楼了，其实就交了首付款，就得随着礼钱填窟窿呢。礼钱也涨了，拿100元都不好意思去，写礼账的看你的眼神都不对。
办得最排场的就是红白喜事。婚礼是婚礼，由婆家办；娘家办的是“准婚之喜”，跟正式的婚礼礼数都一样。丧事分大三天、小三天，最少也得忙三天。发丧那天，既有半截席，又有正席，累死人。不弄就让人笑话。就算是低保户，老人没了直接送去火葬，村里人还埋怨咱村委会不肯出头。花销太大了，大伙都说：“活，活不起；死，死不起。”大伙都反感，可也都得办。咱农村人最怕的就是背后被人嘀咕，一次没赶礼，多少天都不好意思跟事主见面。
有的人家事办得大，一次就能接10多万元的礼，但又都说：办得多，赔得多。这钱都到哪去了？就成全那些酒楼饭店了。我们村委会挨着省道，道两边我眼瞅着隔阵子就起来一家酒楼，一个月就能赚几万块，赚的都是这些钱。
我是村委会的妇女主任，大小还有个职务，麻烦更多。有的人家办事，规模小点，普通村民可以装不知道，可人家都让咱村委会帮忙张罗、通知，咱能不知道吗？村干部还是村里的场面人，跟镇里好多单位都有交往，认识的人多，赶礼也多。咱是农民，守家待地，人家找咱咱就得去。可镇里的干部流动大，职位总换，有时候随出去的礼，等到咱办事的时候，人家都调走了，成了无头账。
更烦恼的是，村委会选举要靠村民投票，就算为了选票咱也得走人情。倒不是说村民有多势利，你不赶礼他就不投你，可你要想让人家说你个好，你就得表现出这种热乎劲。有的大家族，兄弟姊妹多，加在一起好几十张选票呢。像这样的人家，人家不找你，咱还得主动找上门去赶礼，特别是在选举前后。我当了16年妇女主任了，头七八年前还不这样。现在我一年的工资也就1万元出头，根本就不够随礼的。
对了，你写我说的事可以，可千万别写我们村和我的真名啊，要不然我在村里就没法干了。 □本报记者/高 爽
专家点评
以等价交换为原则的面子经济
□刘铁（辽宁大学文学院教授、文化学者）
“人情消费”一词中，有两个关键因素，人情与功利。适度功利，就像人体中的细菌，啤酒上的泡沫，是有益的。但功利性强，人情的成分就会被稀释。当功利性达到百分之百时，随礼的、收礼的都是一种索债式心态，在婚宴上我们所看到的就无非是变味的民间资本在酒桌上下流动，目标跟央行的金融政策一样——坚决刚性的货币回笼。
一个红包看似不大，但由此折射出来的问题却不小。人情消费过多、过滥，这种社会现象或者说新民俗文化与其背后的大文化背景是紧密相连的，越来越强的功利性让人际交往中情感的土壤板结，唯物质化、金钱至上的价值观在越来越多人的心里扎根，非常可怕。关注过度的人情消费，关注红包，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就应该从这样的小事抓起。
而本故事中值得思考的问题不止于此。普通人的红包烦恼是大多表现为一种以等价交换为原则的面子经济学，妇女主任的烦恼又掺杂了更复杂的因素。从表面看，妇女主任处于一个两难的境地。她该不该得到同情，要看她的为难之处在哪里。她处于权力寻租这一潜规划的最底层，寻租空间小，所以心有不甘，这才是她真正的烦恼。如果是零权力，她完全可以选择另外一种做法。能够被裹挟进这个人情世故流里，一定也有一个足以让她接受的心理抚慰，这种心理抚慰一个来自实实在在的利益，另一个来自由这个位置所得到的非权力群体的羡慕。刻薄点说，这叫“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必须特别注意这一事实：经济生活已经通过另外一种途径侵入到政治生活中。抓经济有一些提法，比如“政府搭台，经济唱戏”，“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等等，这些都是好办法。可在人情消费中，“婚庆搭台，利益唱戏”，“礼金搭台，交易唱戏”，就值得全社会特别是执政者警醒了。在妇女主任那里，人情与选票是联系在一起的，在其他一些更有权力的人那里，人情可能就与工程、生意、职务晋升连在了一起。往小了说，过度的人情消费只是个不良的社会风气问题，往大了说，就可能成为滋生腐败、权钱交易的渠道。
中央最近开展党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所提出的形式主义、官僚主义、享乐主义和奢靡之风的问题，在人情消费这件事上能充分体现出来。所以，贯彻习近平总书记“党员领导干部要照镜子、正衣冠、洗洗澡、治治病”的要求，不妨就从纠正过度的人情消费这样的“小问题”做起。